评《布谷鸟的呼唤》
布谷鸟,又名杜鹃、杜宇、子规等。在文人眼中,杜鹃的叫声些许伤感的意味,因为杜鹃叫声是四声一度,仿佛声声唤人“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每当杜鹃声啼,思乡的惆怅便浮上心头。当然对于英国人来说,布谷鸟的叫声并没有太多诗意,但是它却因一个和外表丝毫不相称的恐怖本能为人所熟知——鸠占鹊巢。
杜鹃本身不会筑巢,却把自己的卵产在其他莺雀的巢中,待小杜鹃破壳之后,将其他鸟蛋推出鸟巢摔碎,并发出凄厉的叫声吸引养父母的注意力,尽可能获得更多的食物。因此,当J•K•罗琳以《布谷鸟的呼唤》为题的时候,她便已经在第一时间向读者们透露了本案的凶手是谁,且有什么动机。她这种丝毫不惧“剧透”的作风,无疑是在向所有争论她写的是硬汉派侦探小说还是社会派侦探小说的人说了一句:“你们想多了。”
在这本长达459页的小说里,案件也好侦探也罢,不过是活动幕布上的背景。披着侦探小说的外衣,罗琳依然关注的是永恒的人性话题。在《偶发空缺》中她把英国的中产阶层嘲讽了个够,在本书中,她又把枪口对准了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空虚、自私、谎言、背叛、……在欲望的驱使下,出身和背景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别,罪恶也不是某一阶层的专利。无论科技和社会发展到了如何登峰造极的阶段,人的本质并不会随之发生改变。然而,即使罗琳对人性有着如此悲观而清醒的认识,在她尖刻的讽刺笔调下面,仍旧浮现着对人的悲悯。
无论在《偶发空缺》还是本书中,她思想的基调都是围绕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来阐发的。“将一个人的毁灭归结为咎由自取,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死去,接着往后一退,耸耸肩,认为混乱的人生就该有这般命定的结局,这是多么简单的做法!” 书中罗琳屡屡用主人公的遭遇影射戴安娜王妃的车祸,大众对于隐私近乎变态的窥探渴望,使他人的痛苦变成了茶余饭后的佐料。他们的麻木不仁,和围观砍头的人们不仅发出欢呼,还要用馒头蘸一蘸血吃下去的举动没有任何分别。
在这本由J•K•罗琳化名为罗伯特•加尔布雷思而写作的书中,开篇便死去的女主人公、超模卢拉•兰德里的绰号就是“布谷”,她出身上流社会,却嗑药、滥交、抑郁,所以当她从自家阳台坠地身亡的时候,所有人,甚至包括警察都认为她是因为糟糕的心理状况自杀的。这条爆炸性新闻引起的是人们对于她绯闻的兴趣,却几乎没有人对这条年轻生命的逝去表示出丝毫的惋惜。就算是她身边最亲密的人,也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言不由衷,任凭谎言篡改着事实的真相。
只有科莫兰•斯特莱克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和卢拉一样,科莫兰有着和她一样混乱的家庭关系和不正常的童年。显赫的出身使得他们的身份早早就被定义了,就像被打上价签的商品,没有人关注过他们内里早已濒临崩溃的自我。
史上可能再也找不出像斯特莱克那么倒霉又不够酷的侦探形象了,三十五岁,事业一蹶不振,和未婚妻刚刚分手,不得不住在办公室里。在阿富汗服役丢掉了一条腿,战斗力基本降为负值,走路都能让他不堪重负,还时不时被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所困扰。这基本上就是个华生医生的形象,既没有福尔摩斯高超的智力和冷静的自制力,也没有一个福尔摩斯这样的室友从天而降挽救他的生活还顺便治好他的腿。
他和卢拉一样,和别的所有人一样,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能力,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他也常常被个人琐事和负面情绪所苦。但是他的心并未因此而变得粗粝麻木,他身上寄托的是罗琳对人性的希望:即使我们如此平凡普通,百事烦心,我们也不应失去对他人痛苦的感受力。最起码,不要像苍蝇一样翕动着翅膀朝血腥味飞去,以他人的血肉为食。
当卢拉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结局的时候,耳畔仿佛传来杜宇声声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她曾经如此深切地渴望过亲情的抚慰,可是最终仍然落了空。这也许就是罗琳所能给出的,最痛彻心扉的悲悯了吧。
